地域文化 · 细说冬捕

伙房中,大师傅早已准备齐全:桌、凳、碗、筷摆好,饭、菜一盆一盆地盛满放在桌上。这吃饭的规矩是:饭管饱,可劲造;菜一盆,吃没不添。六个人一桌,第一次吃饭坐在哪张桌的哪个位置,以后天天就在这个桌的这个位置吃饭,绝不允许串桌串位,一直到“扣网”。

这边屋里人们吃饭正欢,那边院中车老板子套车正忙。两挂大马车加长加宽,用一尺多宽的大板子摽上跨杠。六匹骠肥体壮的大马吃饱喝足,打着响鼻,跃跃欲试。人们陆续上车。这坐车也有规矩:第一天坐在哪辆车的哪个位置,以后天天就坐在这辆车的这个位置。无论你来早来晚,无论顶风顺风,这个位置就是你的,谁也不能侵占。

头车大老板子,只要看到把头往他的车前外角上一坐——这就是出发的命令。不管车上有多少人,也不管人来没来齐,立刻操起大鞭啪的一声响,喊:“驾!”六匹大马,真是训练有素,不用再抽,也不用再打,就四蹄蹬开,一路小跑,在把头的指挥下,奔向黑魆魆雾蒙蒙的大泡子。

划卧子有绝招

划卧子是冬捕程序中的第一道活儿,就是确定打网的位置和范围。是能不能打到鱼,打多少鱼关键的第一步。

划卧子,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打鱼行业中大名鼎鼎的渔把头,人们习惯叫“把头”。有很长一段时间叫“业务员”。

把头,是一趟大网的总设计师、总指挥。把头,技术全面,经验丰富,能力超群,就是他手下那六七十号人中具有多年打网经历的能人,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个平时看上去平平常常很“不起眼儿”的小老头儿,在白茫茫的冰面上,头戴貉壳帽,身披羊皮大氅,足蹬牛皮靰鞡,手拎着灯,肩扛着旗,摇身一变,立刻在人们的心目中高大起来,自然而然地具有了超乎寻常的权威性。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就是不可动摇的命令。此时,什么场长,队长,主任之类平时呼风唤雨的官员,都显得那么平常,甚至有点儿多余,假如想要干点儿什么,都要请示、听从把头的指令。

这是一年当中白天最短的季节。每天打第一网的时间大约在凌晨4点,仍然是沉沉的黑夜。把头划卧子要用“气死风”灯。第一网的出网时间大概是在“鬼呲牙”。(鬼呲牙:天刚刚放亮,是一天24小时中最冷的时刻,连鬼都冻得龇牙咧嘴,人的感受就可想而知了。)从第二网开始,把头划卧子就用旗了。旗很简单,一根一米六七长的曲柳杆子,一头安着扎枪头,另一头绑着一块红布。安扎枪头的作用是扎在冰面上站立不倒,还可以用扎枪头在冰面上画出下网眼和出网眼的图形。绑红布的缘由有二,一是醒目,二是喜庆。这就是把头划卧子用的标志旗,共六杆。

把头确定了下网眼的位置后,用扎枪头画出一个长方形,长约1.5米,宽1米左右,这就是下网眼。然后把第一杆旗插在下网眼附近。打冰镩的马上过来,打下网眼。再分别插两杆“登翅儿”旗和两杆“圆滩”旗。最后确定出网眼的位置,画出一个等腰梯形,上底约70厘米,下底约1米,高约1.5米,把第六杆旗插在出网眼附近,一个网卧子基本上划好了。这个网卧子如果用几何图形来表示,大概形如“两个等腰三角形中间紧紧夹着一个正方形”。

说来简单,也不难理解。可是要知道,这整个过程都是把头一个人在光溜溜儿的冰面上一步一步快速地走出来的,还是心中数着数走出来的。从下网眼到出网眼直线距离大约1000步,沿着网运行的路线走大约1400步,正方形的边和三角形的边长大约600步。请注意,以上数字只是大约,只是举一个例子,没有固定不变的教科书般的标准模式。从来没看见,也没听说过哪个渔把头使用米尺,或者利用什么绳、线之类的辅助工具进行测量,就是用他的两条腿两只脚。

这里面有一个外行人很难了解的关键点,就是既要最大限度地展开大网,又不能损坏大网;既要快速准确地划出卧子,还不是使用工具精确地测量。完成以上高标准严要求,全凭把头的步测,估算和经验。假如说,大网的最大宽度是400米,网卧子的正方形的边长是401米,仅仅多出一米,大网就撕为两半。可能一般人马上会说,为了保险起见,安全系数大些,让正方形边长为300米,总不会出问题吧。那样的结果安全是安全了,却因网的弧度过长,捕捞的面积缩小了。大网运行最佳的状态是:展开最大的宽度,呈现最合适的弧度。这两个“度”是不是“最佳”,藏在冰层底下,谁也看不见,只能凭感觉,唯有把头最清楚。

因此,把头初步划完卧子以后,还要反复走几趟,进行验证。必要时还要“斜着走,”借用一句几何学的话,那是测量一下“对角线”的长度。有时还要移动原来插旗的位置,就像学生考试做数学题一样,做完之后还要验算几遍,发现问题及时改正,确保准确无误。

当然,冬捕网卧子的位置、范围、大小、形状不是固定不变的。把头要根据大网、鱼情、水情、泡底状况、冰层厚度、其他大网打完网后留下的痕迹、以及入冬封泡子期间天气状况等诸多因素进行适当地选择、变化、调整。有时还要调换网或给大网“穿草鞋”、“穿铁鞋”。这一切做法都是为了充分地展开、利用大网,避免、减少意外损失,达到既快速又多打鱼的目的。这样的网一天必须打4网才完活儿,大概要用12个小时。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每年冬天,前郭、乾安、扶余、大安四个县的渔民,二十几趟大网汇集“旱河” ,人人磨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我们大赉乡渔业大队是个正规的专业的捕鱼集体单位,每年要出四五趟大网参加旱河冬捕。开网那天,二十几趟大网的四十几辆大马车后边拉着四十几个爬犁在冰面上一字排开,位置是通过抓阄确定的。那场面,那架势,和现在国际马拉松比赛的起跑差不多。

只见一位领导干部,高高地举起一支步枪,啪!一声清脆枪声,那四十几辆大马车和爬犁像开闸的洪水,一路狂奔,四散分开,在把头的指挥下向着自己理想中的好卧子冲去,力争第一网来个开门红——这就是“抢卧子”。并不像有的文学作品所描写那样神奇玄妙,某某神秘的渔把头,成竹在胸,冷眼观看其他人奋力地“抢卧子”,而无动于衷。第二天,稳稳当当地来到事先谋划好的卧子,打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最大红网。这种神奇的过程和结果只能出自作家的创作灵感,所谓的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不这样写作品就不精彩。殊不知,好卧子从来都是按照行规抢来的,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地给你留着。再说了,那二十几个渔把头哪个是“白给的”?个个神通广大。

俗话说,鱼在水雁在空。意思是说鱼在水里游,雁在空中飞,变幻不定,想抓住是不容易的,结果很难确定。以往的好卧子不能保证今年也是好卧子,就一定“打红网”。只能一网接一网地打下去,积少成多才是最实在的“硬道理”。这就好比现在非常流行的打麻将,往那一坐,谁都想来一把“大和”,然而“大和”毕竟不多,“小和”才是常有的。常听打鱼的老前辈们说,当年在旱河打大网,平平常常一网就是两三千斤,打个“老网”也不稀奇,一网能打上万斤,那就是特大的红网了。我从事打鱼行业十余年,在各种各样江河湖泡上冬捕无数次,清清楚楚地记得,单网超过万斤只有两次。

每年冬捕的期限大约四十几天,把头不但要“抢卧子”,更重要的是要通盘考虑长远打算。打第一网要想到第二网,甚至第三网、第四网的卧子;今天打网时还要计划明天、后天划卧子的地点。常言道,计划没有变化快,打完第三网后,发现将要打的第四网的卧子几天前刚刚被别的网打过。用渔民的行话说这是个“乏卧子”。把头只好指挥大网装爬犁“行网”——转移别处,重新划卧子下网打鱼。

本文只是粗略地写出把头众多本领之一——划卧子。其他方面的技能将在后边《论述渔把头的独门绝技》中详细全面地介绍。

打冰镩的最辛劳

打冰镩是冬捕程序中的第二道活儿,16至20人,平均分到“两翅儿”。打冰蹿两个人为一伙儿,一个人用冰镩打冰眼,另一个人用冰绷子掏碎冰渣子。出网眼的碎冰渣子必须掏在冰眼的后面,下网眼和小冰眼的碎冰渣子必须掏在冰眼的前面。打完一个眼儿后,两个人交换工具干活儿,如此下去。

每打一网,要打一个下网大眼,一个出网大眼,大约200个小眼儿。小眼儿只能说是大约,因为每个网卧子的位置、形状、大小不同,所以小眼儿个数不尽相同。小冰眼的上口直径大约30厘米,下口直径大约20厘米。深度不同,刚开始深度就是五六十厘米,随着天气寒冷的加剧,一天比一天深,最深的时候能超过1米。

小冰眼之间的距离要根据串杆的长短来确定,大约要比串杆短20——30厘米。如果距离超过串杆的长度,走钩就接不到串杆,那就势必要在中间再加一个眼儿——谁打的谁返回来加。如果距离过近,那就要多打小眼儿。作为打冰镩的当然希望串杆越长越好,我所经历过的冬季冰上打网串杆最短的15步,大约10米;最长的18步,大约12米。为了保证小眼儿之间距离的准确性,不出差错,打冰镩的要用事先准备好的线绳个个认真测量,然后下镩打眼儿。

冰镩由三部分组成:镩头、镩墩、镩把儿。镩头铁制;镩墩、镩把儿木制。冰镩重量大约20斤,高度大约一米。

冰绷子由两部分组成:头儿、把儿。“头儿”是铁制的,形状和作用类似厨房中的笊篱;“把儿”就是一根一米七八长的曲柳杆子。

如果单从消耗体力来讲,打冰镩是冬捕中最累的活儿了。说起打冰镩,笔者体会最深,最有话说。因为在我的十余年打鱼生涯中,无论在什么地方,在那个江河湖泡冬季冰上打网捕鱼,差不多干的都是打冰镩的活儿。

打冰镩虽然是个力气活儿,但也要掌握一定的技术要领。它和我们大多数人曾经干过的用铁锨挖栽树的坑有相同点也有不同点。要想打得快,必须运用好两种力量,即:扎力和炸力。扎力是向下用的力量,要有深度。炸力是向外产生的扩张力,把冰震裂炸开。因此,下镩要准,角度要正。贪大了不行,扎不下去;打小了也不行,镩跑空;角度过陡不行,镩闷住了;角度过斜也不行,镩打滑,白使劲了。说起来挺麻烦,干起来并不太难,只要肯用力气,只要用心就没有三天“立巴”。

新手初次上冰打镩,老打冰镩的除了作技术指导外,说的最多的话是:“注意,别镩脚上。”还有名有姓,有地点有时间地讲某某人头一年上冰,一镩下去,大拇脚指头开花了,在炕上躺了一冬天才能下地走路。由此可见,一下失手,后果该多么严重。我牢记老前辈的教导,格外小心。

打冰镩除了要注意安全外,还不能被“扣眼儿”和“抠眼儿”。此话较长,要从头说起。

“扣眼儿”是打冰镩内部竞争的结果,类似田径赛场上万米比赛中的“扣圈儿”——第一名“扣”后几名一圈儿或几圈儿。每天从打第一个冰眼开始,每翅儿的四把冰镩就自然而然地排列出1、2、3、4号位置,这个顺序固定不变。假如2号冰镩打完了,而1号还没打完。2号就不等1号了,在1号应该打的位置 用镩点一下,留下标记,再继续向前走,在自己应该打的位置上打冰眼。这样1号就被“扣眼儿”了。这样做,不但没人说2号“计计”,还能愽得人们的称赞:这两个小子真“尿性”。而1号镩则要遭到贬斥:一对“熊手”。

一网下来,每个打冰镩的打冰眼的个数是一定的,少打一个也不行,打慢了更不行,除了被“扣眼儿”外,还有可能被“抠眼儿”。

“扣眼儿”毕竟是打冰镩内部的事儿,而“抠眼儿”就与“拿扭矛走钩”相关了。当拿走钩的来到前面将要操作的冰眼跟前,而这个冰眼竟然还没打出来呢,只见打冰镩的使出全身力气咔嚓咔嚓地正在打着。

大寒前后,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冰层快速加厚,平常使用的冰镩已经很难打透了。把头果断决定:加高镩。“高镩”就是“镩墩”比普通镩长一些,大约长50厘米。这样,就是前面四把镩打“干眼儿”,后面用一把高镩专门“洗眼儿”。

一般情况,冰层厚度达到四五十厘米,人马就可以在上面打网捕鱼,厚度达到七八十厘米是很正常的,赶上特别寒冷的年头,厚度能超过一米多。因此,要准备高镩。

为了写好此文,对“镩”字我查阅了手头四本字典,四本字典竟然四种解释。下面我把“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的《新中华字典》的解释一字不少地抄写下来,供大家品读。

镩,铁制的凿冰工具,头尖如锥,有倒钩。

说“铁制的凿冰工具”只说对三分之一,镩头是铁制,镩墩和镩把儿是木制。说“头尖如锥,有倒钩”,没见过这样的冰镩,问过一些内行人,都说没见过。

套用一句小品中的流行语:“我就纳闷儿了,同样是正规出版社出版的字典解释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 图片来源 :松原发布 )

作者简介:

张明君,1949年生于吉林省大安市大赉乡。初中毕业后入大赉乡渔业大队打鱼十余年。1978年参加高考进入《白城地区安广师范学校》,毕业后从事教育工作至退休。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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